玄翊沉默片刻,而后道:“如今的中原武林,三教沉寂已久,其他武林大小各派或是明哲保身谨言慎行,或是争名夺利仇杀不断,导致江湖死气沉沉,若长久如此,当年为了维护中原武林脊梁而死去的那些人岂非就死得毫无价值?所以师父要做一个开路的人,利用这次论剑的机会,让这座江湖重新活起来。可师父虽有此意,但其他人却未必会与你同心,师父孤身之力,到底能引起多少共鸣亦是未知之数……”他说到这,就闭口不言了。
卓释然轻轻一叹,道:“难得你身在出云山,却能看得如此透彻,这就是你的过人之处。但正是如此,这一次我才非出山不可。有些事,势在必行,也必须要有人去做。”
玄翊沉吟道:“师父与花自飘虽交情匪浅,春秋阁也声势浩大,却终究不是出自正道。师父虽不在意所谓黑白之分,但却难保不会有人怀疑剑宗的立场。所以师父这一次出山论剑,其实也是在与这座江湖博弈。”
卓释然闻言,忽然轻声一叹,“是赌是博又如何,世人怀疑剑宗又怎样,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给当年死去的剑宗门人一个交代而已。”他忽然语气微现锋锐,沉声道:“三教之中,青城山为天下道门魁,吕老道更被世人视为当世武道第一人,这些年却隐而不出;天轮寺执天下佛宗牛耳,同样自惜羽翼不问江湖,而儒门当年为了中原武林几乎满门尽灭,至今未见有香火延续,如今想起,实在令人叹息。所以这一次我便要出去看一看,这座江湖到底还有多少血性之人!”
玄翊默然不语。
卓释然顿了许久,方才缓缓补了一句:“若这座江湖果真无药可救,那我卓释然和身后这座剑宗,愿意去做那根最后的脊梁。”
玄翊忍不住一叹,眼神闪烁道:“师父,若真要赌上整个剑宗,值得吗?”
“玄翊,你记住,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不是能用值不值得几个字去衡量的。”卓释然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就比如你手中的棋子,在你最后决定如何选择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门口走去。
玄翊看着那欣长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
卓释然走出门口,却又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语气轻淡的说道:“我走后,剑宗一切都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去请教你元同师伯,他虽在闭关,但也有随时提前出关的可能,或许他出关之时,不但旧疾已经痊愈,光明十七式应该也已经突破第十五式了,你正好可以借机向他讨教讨教。”玄翊闻言,脸色倏然一变,但随即又立刻恢复。
卓释然说完后,就已经离开了闲云居。
玄翊站在书房内久久未动,但手中那枚黑子,却无声无息地变成了粉末。
卓释然离开了闲云居,却并未返回映月峰休息,而是来到了一处山崖边。这处山崖,正是五崖之中的苦味崖。
冷月渐斜,山崖边夜风呼啸,山外烟云缭绕,隐约可见山下波光粼粼。卓释然临风而立,一袭素袍随风鼓荡,真有隐世高人的从容风流。但那欣长的背影中,更多的却是一种岁月沧桑的寂寞。
卓释然身后,倚着山壁有一间不大的石屋,此刻石屋大门紧闭,只有两处窗口散出昏暗的灯光。
卓释然已经站了许久,他没有说话,目光望向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石屋内终于传出话音:“要出山了吗?”声音纯厚沉重却略带沙哑,隐约透出沧桑之感。
卓释然没有回头,闻言轻声道:“是,明早就出。”
“你准备带谁走?”石屋内的人问道。
“郭放。”卓释然道。
石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即又传出一声叹息,“师弟,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卓释然沉默,没有回答。
“当年你不但养虎,还一养便是两头。现在还把其中一头猛虎留在了家中。”石屋内叹道:“我该说你是胆色过人还是说你愚不可及?”
卓释然幽幽一叹,临风苦笑道:“他虽是一头非常危险的猛虎,但也有领袖群伦之大才,若引导得当,便能啸傲山林,坐镇一方。这一点,师兄又岂会看不见?”
“你在玩火。”石屋内语气微凛,“活了大半辈子,难道你还不清楚人心难测这个道理吗?倘若你一步走错,剑宗数百年基业只怕便要毁于一旦。这等后果,你卓释然承担得起吗?”
卓释然忽然伸手在眼前挥了一挥,像是要挥去眼前那层层浓郁不散的氤氲。他沉声说道:“当年若不是运气好,剑宗早就万劫不复了。如今虽已有起色,但终归一时难现当年之盛。因为现在已经找不到能与当年我们师兄弟八人相仿的人了。二十年前,老穷酸舍下自己宗门存亡不顾,四处寻找天资非凡的孩子,不就是为了要延续剑宗的香火?虽然只找到了三四个,但却不可否认都是难得一见的璞玉之才,有人虽其质有瑕,但瑕不掩瑜,我也实在不忍心放弃。而剑宗就算没有他们几个,也已经走到了不破不立的地步。”
苦味崖高绝千仞,卓释然孤身而立,仿佛如临深渊。
“当年若不是他商意行前来游说,我剑宗又岂会遭此大劫!”石屋内语气陡然一沉,话音犹如利剑迸射,“他做的这些,都是因为他亏欠剑宗的,我元同绝不会因此感激他!”
“唉……”
卓释然深深一叹,道:“师兄的感受我岂会不明?但剑宗立世以来,又何尝不是以侠义苍生为理念?当年就算没有老穷酸来此,师兄又能保证血雨腥风不会席卷到出云山么?倾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师兄自然明白的。”
石屋内许久后才传出一声长叹,沧桑的语气幽幽响起:“我只是不甘心,也不敢想象,若剑宗当真毁于你我这一代之手,又如何有颜面面对数十代剑宗先辈?”
卓释然沉吟许久,而后目光倏然激射,宛如剑芒迸,他缓缓道:“所以我们才要有博一博的气魄。当初如果江陵楼祖师没有横天之气魄,又何来今日剑宗数百年基业?”他话音锋锐凛冽,宛如金石交碰,直欲颤人心魄。
“你虽有江祖师的气魄,”石屋内亦是言辞锋锐,“但如今剑宗之内,谁有当年江陵楼身边的谪仙人之才?”
“如今剑宗虽无人有数百年前谪仙人之绝世文采,”卓释然毅然答道:“但并不代表无人有谪仙人的剑道根骨。”
“哦?”
石屋内语气一颤,沉声问道:“你养在剑宗外的那头猛虎,当真有此天赋?”
“是。”卓释然回答得很肯定,“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口绝世的宝剑。”
“比起青城山那老牛鼻子的关门弟子,如何?”石屋内紧紧追问。
“你说那个叶素真么?”卓释然眯起眼睛,忽然微微一笑,缓缓道:“谁知道呢。”
石屋内的人也沉默了。许久后,沉厚的话音再次传出:“你把他留在剑宗,真的就那么放心?”
卓释然语气轻淡地道:“有师兄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小子不但悟性非凡,更是深具城府,他若真心有异,我还真有些担心。”石屋内语气沉重。
卓释然依旧语气轻淡:“难道师兄就从未想过,剑宗如今就差一个那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