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卓释然并未多问,随口说道:“明天一早,我就会带郭放前往洞庭赴约。”
玄翊闻言,欲言又止。卓释然回过身,淡然一笑,道:“你可是想随我一同前往?”
玄翊正色道:“弟子早已听闻春秋阁花阁主剑法独步天下,多年前便已经与师父齐名江湖,若能有幸一睹您二位宗师论剑风采,实乃生平幸事。”
“花自飘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无论剑法修为还是个人魅力,都属当世一流。你若能旁观他之出手,确实对你的剑道修为大有裨益。”卓释然沉吟片刻,随即又道:“但如今你元同师伯因旧疾尚在闭关之中,你三师弟又远离剑宗多年,我若将你与郭放同时带走,剑宗上下便无人主持日常事务。如今剑宗众多弟子之中,唯你有掌管宗门的能力,所以这一次,你就留下来好好看家,我最多两个月便可返回。至于你想出山去见见世面,以后自然大有机会。”
尽管眼中难免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但玄翊却依旧正容肃然道:“是。弟子明白了。”
卓释然满意点头,道:“我们剑宗大小事务虽然繁琐,但以你的能力,自然能妥善处理。若遇到无法抉择之事,可以传信与我知晓。”
玄翊恭声道:“是。”回答间忽然微微皱眉。
卓释然与玄翊相伴多年,早已对这个大徒儿了若执掌,见此便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玄翊犹豫沉吟许久,然后才道:“这么多年来,弟子虽知道师父门下除了弟子与二师弟外,还有一个三师弟,但这位三师弟我们却从未见过,师父也从不曾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卓释然闻言,脸上微微浮现出几分古怪之色,他沉吟一会,方才缓缓说道:“他是一个天生的剑者,与其说他有连我都有所不及的天赋和悟性,倒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一把绝世的宝剑,锐利无比,锋芒毕露,但却偏偏生性桀骜,偏执孤傲。他的锋芒就像一把双刃剑,既可伤人,也能伤己。所以我没有将他留在出云山,而是给他找了一个地方让他修身养性。他若能好好磨炼自己的心性,将来必成大器,若能再与你们两人同心协力,重振剑宗也指日可待,但反之……”他说到这忽然住口,接着双眉轻蹙,没有继续说下去。
玄翊察言观色,便已经知道卓释然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了。他点了点头,由衷道:“弟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师父如此重视一个人了,看来这位三师弟,非但有过人之处,也一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了。”
卓释然微微一叹,喃喃道:“他的确是我这些年来见过最有剑道天赋的人。但同时他自身的缺陷也很突出,将来正邪之路如何取舍,便在他一念之间,所以这也是我没有将他带来剑宗的主要原因。”
玄翊听到这,脸上不由露出期待神色,说道:“如此特别的人,弟子已经很期待与他相见了,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姓甚名谁呢?”
卓释然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他是一个特别的人,所以自然也会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这次赴约若无其他变故,我正好可以顺便将他带回来让大家见一见,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玄翊轻轻点头,而后又问道:“既然三师弟如此特别,不知师父传了他剑宗的哪一部剑法?”
卓释然盯着玄翊看了片刻,而后说道:“你和郭放两个人的悟性根骨都同样很高,性格分明,所以你们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路剑法。但他却不同,若单论剑道天赋,他的确远胜如今剑宗任何一人,包括我在内。所以不论他学剑宗嫡传剑法,还是天下间任何一门剑法,对他来说都轻而易举。但就是这一点,却正是他的缺陷所在,因为往往看似容易获得的东西反而是最不适合他的,所以他要学会的不是某一路剑法,而是要寻找到最适合他自己的剑道。”
这番话回答得模棱两可,但此言一出,玄翊就已经禁不住脸色微变,心中顿时波澜起伏,竟是久久不能平息。许久后他轻声一叹,由衷说道:“若世上真有如此奇才,且能衷心剑宗,那师父多年苦心,便不算白费了。”
卓释然没有说话,但眉宇间也有十分凝重之色。
玄翊想了一会,忽然又道:“剑宗流传江湖数百年,除了飘渺光明两大绝学外,另外还有八大名剑传世。其中天殊剑齐物剑为师父和元同师伯所有,墨意剑与寒星剑传给了弟子和郭师弟;句芒剑是元同师伯徒赵蓦赵师兄所有,五口宝剑皆已有主,只剩下惊寂、横眉和却邪三剑。其中横眉和却邪如今收于藏剑阁中,唯独不见惊寂。当初弟子还以为惊寂已经遗落,如今弟子猜测,惊寂想必已经被师父传给了三师弟了吧?”
卓释然点了点头,语气轻淡地说道:“剑宗八大名剑,向来只传最适合使用它们的主人,就如同我传你墨意一样。而最适合惊寂剑的剑主,便只有他了。”
玄翊闻言没有再说话,但眸子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利之色。
卓释然忽然看着玄翊,目光闪烁,淡然问道:“你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玄翊捏着黑子的手又不禁一紧,但脸色却不动声色,随即道:“今日午时,弟子也收到了一封密信,正想让师父看一看。”
他说着,就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短小的圆筒,从圆筒里取出一卷信纸,然后双手奉上。
卓释然双眉微扬,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了一句:“信从何处来?”
玄翊沉吟片刻,缓缓说出了两个字:“西境。”
虽不过短短两个字的回答,但听在卓释然耳里,无异于炸响了一道惊雷,让这位坐镇剑宗二十年的当世有数的剑道宗师禁不住浑身一颤,整个人犹如雕塑般站在原地,眉宇间有凛冽之气倏然迸现。
“西境!”
卓释然牙缝里极冷极沉地迸出了这两个字后,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来,冰冷的目光中隐含着深深的盛怒和惊诧!卓释然目光如剑紧盯在玄翊手中那卷密信上,但他依然没有接过信,尽管他并没去打开密信,但此刻他仿佛已经知道那封密信上传达的内容是什么了。
房中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西境两个字如今对剑宗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在那些从二十年前的血战中幸存下来的中原武林中人来说,西境是魔教的代表,是噩梦,更是一场绝望血腥的杀戮。
但玄翊身为剑宗宗主徒大弟子,为何会收到来自西境圣传魔教的密信,这个秘密除了书房中的两人外,便再无他人知晓原因了。
卓释然神色越沉重,背后紧握的双手指节已经因用力过度而白。那两个字,仿佛在一刹那间就将这位剑道修为凡的剑宗之主拉回到了二十年前……
玄翊没有说话,卓释然也没有说话,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出现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沉静。
窗外野风呼啸,卷起松涛阵阵,残月当空,月色也仿佛陡然间变得如同寒冰般冰冷。
沉静许久后,卓释然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伸手拂了拂衣襟,只在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就已经恢复如常。而后他表情如常地看向玄翊,问道:“玄翊,你怎么看?”
玄翊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问道:“不知师父问的是密信,还是论剑?”
“我早就说过,你手中的棋子落与不落,落在何处,都是你自己的事。”卓释然目光深邃,似乎有意将那封密信之事一带而过,“所以我当然问的是此次出山论剑的事了。”
玄翊收回了密信,转身走到书桌旁,将密信放在烛火上,顿时火苗燃起,密信被他付诸一炬,烟消云散。
卓释然见此,竟然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也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玄翊。
玄翊焚毁了密信,方才转身,与卓释然对视,同样是神色平静地道:“剑宗与春秋阁虽立场不同,但师父与花阁主相识多年,彼此惺惺相惜,更曾并肩作战性命相托,都视对方为生平知己。所以这一次你们相约论剑,表面看来,或许有很多人都会认为你们是要在剑道上分出高低,但在弟子看来,应该并非如此。”
“哦?”卓释然眉头轻挑,“说说看。”
玄翊措辞片刻,缓缓说道:“弟子在剑宗已经二十年,自信对师父已经颇有了解。师父剑道修为虽已达当世绝顶境界,但您心性寡淡,早已没有当年的胜负之心,否则短短二十年,剑宗也不会在您手上恢复至如今局面。所以在弟子看来,师父此次出山赴约,不过只是想一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除此之外,您还想借机创造一个机会,因为……”
玄翊话音一顿,看了一眼卓释然的神色,然后接道:“因为师父一直相信担忧多年的事,有一天终究还会再次生。”
“不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卓释然目光倏寒,沉声说道:“而如今,该来的不就已经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