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两只手推着婴儿车,不知道她哪里还有手撑住阳伞。
但拉菲拉没有失礼去问,也没有用眼角的余光去窥视女人到底如何固定阳伞,只是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紧随着她的脚步。
在一阵沉默之后,还是那神秘的女人先开口:“看您的装扮,应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
“是,我和我的丈夫非常恩爱。”拉菲拉回答说。
“已经生下了孩子吗?”
“有两个非常健康活泼的男孩,和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女孩。”
“出现在这里一定非您所愿。”女人说,“您一定希望能陪在他们身边。”
拉菲拉说:“世界上值得无奈和惋惜的事情很多,顺势而为就不会心有遗憾。”
“您的丈夫,也是罗曼尼人吗?”
“不,他是拉提夏人。”拉菲拉答道。
女人轻笑了起来,又问:“如今的世界,罗曼尼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作为伊洛波的一员,和贵族通婚么?”
“您所描述的画面,我还没有机会看到。”拉菲拉微笑回到。
“真遗憾。”女人摇头,“我曾经有一位罗曼尼人朋友。如果不是漫长的时光和忠诚的友谊让我赢得了她的信任,也许她永远不会告诉我她的出身。”
“您又是如何知道我是罗曼尼人呢?”拉菲拉问。
“您是预言的骑士,女士。当星象的画面被人用权力遮挡,还在仰望天空,期望得到天启的,只剩下你们罗曼尼人了。”女人拍了拍婴儿车,“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您是预言的骑士,我现在也可以回答。除了您之外,几乎所有骑士都已经在星门之后出现,您和这一个,是最后三位中的两位。”
“这一个它也是骑士吗?”拉菲拉看着婴儿车里已经没有哭声的那个婴孩怪物。
“如果被卷入了时间的乱流,岁月就会在身体中逆流而上,让人回到婴孩时期无助的模样。”女人轻声说,“这是位倒霉的骑士。”
“那它是我知道的骑士吗?”
“您可能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您应该并不了解他的为人,更没有和他有过亲身的接触。”女人答道。
这个回答让拉菲拉放心了一些。如果女人的回答能够按照她的思路去理解,那这里婴儿车的骑士,应该不是拉菲拉在斯维尔德见到的那些人。
也就不是自己人。
“那它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拉菲拉接着问,“我也曾养育过自己的孩子,小孩子在刚刚出生的时候并不算是好看,但也不会”
“这是它真实的模样,原本的模样,拉菲拉女士。”女人回答说,“它天生就是这般模样,却选择了使用能力为自己遮掩,逃避,迟迟不肯面对自己的真实。他希望别人称赞自己长相俊美,所以极力掩盖自己的丑陋。”
拉菲拉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叹了一口气,说:“也不是不可理解。我的孩子们,常常因为自己的发色和父母有所分别而难过。尽管他们还不能理解基因在人身体中的奇妙作用,只是看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就会为此烦忧。”
“是啊,没有人应该天生丑陋,也没有人应该因为天生的长相被人厌恶。”女人说,“这种恶意是一面镜子,反射着的是环境,而不是容貌。”
“那这个孩子?”拉菲拉小声问。
“他有他的不同,他的可怜之处,他的无奈之处,也有他的罪孽深重。我想,您可以不需要为他担忧。”女人笑着说。
“您有过养育孩子的经验吗?还是说您有办法把他变回去?”
“我养育过一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但情况与这一个有些相似。”女人说,“至于把他变回去的办法,可能找得到,可能找不到。”
“不管他是哪一边的骑士,他还是有些用处的。”拉菲拉说。
“是啊,他有着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就和我们一样。”女人说。
“那我们能完成我们的职责吗?我们还能回到我们的世界吗?”拉菲拉不禁问道。
女人又笑了起来,用不知道哪里来的手臂轻抚着下颌,遮挡着笑颜。
“您是预言的骑士,您可以通过天象,通过玻璃球,透过烟草的燃烧和缭绕的雾气看到未来。”女人摇了摇头,“却需要向我问询前路吗?”
“窥视未来不会带来安心,尤其是自己也身在这未来之中的时候。”拉菲拉诚实地回答,“我看到了极致的凶险,也看到了胜利的欢呼,但我不知道逢凶化吉到底需要多少牺牲。以及这牺牲是否也需要我的参与。”
“您希望是别人的牺牲成全您自己的胜利吗?”
“我知道这有些自私,不过如果是我,如果必须是我,我可能会犹豫。”拉菲拉说道。
“您愿意诚实地面对自己,这已经超过了这个世界上多少虚伪的生命。”女人依旧轻笑着,“为了表达对您的赞许,我会给予您一句忠告。”
“愿闻其详。”
“比起天上的星星,请您更相信身边的人类。”女人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星辰的运转能让您看到未来的走势,而影响未来的因子会干扰到预言的细节。您身边的那些人,才是真正决定了未来的人。”
这话有些熟悉,似乎有一个不同的人,一个让拉菲拉记忆深刻的人,也说过相似的话。
拉菲拉低头颔首,对女人施礼,说:“也许您是对的,我谨慎地不去依赖自己的预言,但总是无法脱离这种便利,总是让自己深陷其中。”
“这不是我的智慧,这些经验来自我的那位罗曼尼人朋友。”女人说,“她和您很像,但可能,您比她幸运。”
“是吗?”
“是啊。人类的命运充满了巧合,其中暗合大势的那一部分总被视为必然,而另外的一些又被称为‘保佑’。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让内心不充满遗憾。”女人停下了脚步,对拉菲拉点头礼,“我们的道路要在这里分歧,女士。”
下一秒,她就消失不见,仿佛她的出现,也仿佛从来没有存在。
拉菲拉呆立在原地,凝望着女人消失的地方,很快,就连和她相关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