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毅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王,也不认为这个世界需要什么王。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最终责任人,需要的是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将一切重担挑在肩上的领导者,而不是靠着血脉继承来地位却尸位素餐的废物。
可惜,王侯将相宁有种是泰尔露娜的口号,却不是伊洛波人的共识。
这里的人天生带着思想钢印,不愿意相信自己也能拥有崇高的地位,承担拯救世界的责任,更愿意相信天空之上有一位神明。神明的救赎会拯救一切苦难,如果这一生一世没有救赎,那就等待下一次轮回。
他们在心里已经塑起了神像,轻易无法将它推倒。
可这要如何去做呢?
要么将这个世界彻底毁灭,用血淋淋的现实教育他们,让所有迷恋神明拯救的人被自然淘汰。
要么就先成为他们心中的“王”,打败那些在他们看起来不可一世不可战胜的真实的神像。再慢慢告诉他们不同。
无论哪一种,都需要平等地给予他们机会,让能力出现在每一个愿望强烈的人身上,然后再将责任分配给每一个勇于承担的英雄。
因为能力来自愿望,又与整体的意志共鸣。所以,如果打破了贵族对能力者的垄断,个人的愿望最能代表最广泛意志的能力者迟早会占据优势。
他们一定能改变世界,从星门之后的这些星宫,再到星门之外的伊洛波世界。
斯维尔德是证明,拉提夏是证明,未来在整个伊洛波的不同地区不同人,会展示出越来越多的证明。
周培毅已经解决了场能癫痫的遗留问题,证明了没有贵族血统的流民,自然分娩出的子嗣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他也为这些微弱的火苗提供了保护,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卡里斯马王国存在,斯维尔德就能成长。
可最难的那件事,还是没有完成。
要摧毁心中的神像,要先杀死虚构的神明。
周培毅回头,在深坑之上,看向坑中屹立着的,被束缚在刑具十字架上的巨大伪神。
不是这个,这个还称不上是虚构的神明,不过是个被异化了的凡人。他是伊洛波历史的证明,早已经融入进如今伊洛波人的血脉。
杀死他不等于杀死神,反而会给真正想要冒充神的东西可乘之机。
所以,他还是更适合作为心里的锚点,历史的桩子,继续矗立在星宫之中。
周培毅等到纳尔斯终于连滚带爬地走出深坑,转头看向奥尔加:“来吧七等能力者,你发挥作用的时间到了。”
“请问骑士王陛下有何吩咐?”奥尔加毕恭毕敬。
周培毅指着伪神巨人,说:“想办法把它塞回去,塞进星宫中心。”
奥尔加一愣,这倒是没想到的任务。技术上有没有难度另当别论,主要是为什么?
她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要问出口:“骑士王陛下,不是我不愿意去做,也不是我没有完成任务的能力,我就是有些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培毅是很想说不当讲的,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用眼神示意她随便问。
奥尔加得到了允许,便问道:“骑士王陛下,这位巨人,应该就是第二星宫的神子大人吧?我们不应该想办法救治他吗?”
“没必要救治,他是被吸干了能量,给他充足的时间自然可以恢复。”
说不定进入时间逆流,就能直接恢复到全盛呢。
奥尔加又问:“那我们不需要把他从这刑具上解救下来吗?”
“如果我说,那刑具的本体是第二代是骑士王,神子作为星宫的核心,原本就应该是被骑士王所束缚,你会觉得合理吗?”周培毅反问。
“啊?这十字架是骑士王吗?”奥尔加当然不能相信,“我还以为这也是那些深渊怪物的遗祸。”
“初步的判断是这样,束缚的刑具是骑士王,巨大的伪神是神子,而守护骑士,对应的谶语往往是神子的第一次死亡。”周培毅倒没想着隐瞒,“整座星宫的运行,其实就是以骑士团来钳制神子,让他永生永世作为星宫的核心和燃料。”
奥尔加更加不可置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计?这对神子而言,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神子是伊洛波历史的推动者,是我们的英雄!”
周培毅摇头:“也许是,但我并不想思考这设计的初衷。你们的世界有着明显的人造痕迹,当然,你们习惯性把这些设计解释为神明的创造。既然这么设计,并且这设计为伊洛波几千年的平稳运行保驾护航,那它就有合理性。”
奥尔加低下了头:“我只是为诸位神子大人感到不值。”
“你在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曾经是英雄,而且作为英雄在伊洛波享受了充满荣光的一生。我能理解。”周培毅说,“但从他们进入到星门之后开始,之前的荣光就不能庇佑他们一丝一毫。且不说我现在没办法把他从十字架上取下来,哪怕我能,我也不会这样做。因为如果我做了,很有可能影响这个世界脆弱的平衡。没有办法重建,就不要想着破坏。”
“如果您有了重建的办法呢?那您会回到这里来拯救他们吗?”
“我会让他们安息。”周培毅平静地说。
拯救神子?不不不,他们从来不需要拯救。作为世界的支柱,如果他们被替代,那只能面对生物意义上的死亡。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强行给予他们永生对未来没有任何益处。
丰碑就是丰碑,是纪念碑是英灵殿,不能成为永生者的宫殿。
奥尔加已经接受了骑士王的安排,但她还有一个疑问:“陛下,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冒犯如果是您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呢?”
“这安排没有问题,所有的神子都是在拥有了一个光辉灿烂的人生,完成了不世功勋之后才被召唤到星门之后的。如果我的弟弟,你们强行召唤的神子,也有一样完整的人生,而不是作为某些人的替罪羊被召唤,那我能够接受他承担责任。”周培毅冷冷地说,“历史本应该在一千年之前翻开新篇章,但有人尝试了一千年的逃避。”
“的确,你们是泰尔露娜人,让你们为我们的世界奠基,更不公平。”奥尔加低声说。
“你现在能说这种话,还不算是愚昧。现在我们已经和你们的世界搅合在了一起,已经脱不开身,只能先帮你们的世界回归正轨。”周培毅说,“那之后,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去处。”
原本,他想说这个过程无论牺牲多少伊洛波人,都在所不辞。但现在的周培毅已经说不出那么残忍决绝的话,也做不出那样冷酷的决定。
世界完整,深渊被消灭,自然有他的回家路。他的命运已经被伊洛波紧紧绑定,再也挣脱不开。
有些像是这里的伪神,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