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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策马往城门去,落在宋云川身后的一个礼部侍郎抬起袖子擦了擦跑马跑出来的汗,劝道:“殿下,那南诏世子是来咱们盛京为质的,让他在城外等一等也无妨,您不必这样着急。”
宋云川微微转过首看他,眉眼略弯,言语里是与他这个年龄并不相符的宽和有礼:“我大盛崇古尚礼,即便这次是南诏求和,也不可能怠慢南诏的世子,更不能让人干巴巴地在城门外等着。”
礼部侍郎无话,只能扬了扬马鞭,跑得更快了些。
这正是段惊觉初入盛京城为质的日子,宋云川亲自带了礼部的官员出城去接,虽紧赶慢赶,却还是慢了一步,等他们出城门的时候,段惊觉的马车已经在城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礼部侍郎勒马皱眉,不满道:“还真是南诏这等偏远之地养出来的世子,怎么半点礼数也不懂,太子殿下亲自屈尊来接他,他竟敢躲在马车上而不下来拜见?”
礼部侍郎说着就要上前去,却被宋云川抬手制止了,淡笑:“侍郎大约是跑马跑累了,且在此歇着,本宫自去见见南诏世子。”
宋云川说罢就打马而去,礼部侍郎想要再劝,却已经劝不住了。
宋云川独自一人在段惊觉的马车前下了马,一身水华朱色的宫袍舒卷在料峭春风里,嘴角含着的笑意温润到不像话。
他的声音也好听,琵琶奏琴弦一样温和:“马车里可是南诏世子么?”
牵马的长随立刻上前拜见,又有人凑在马车车窗外与车上的人低语了几句,不过片刻,就有个穿得浑身素白的人下了马车。
那人一袭轻纱袍逶迟在地,身形款款而来,一双柳眼含着碎雪,微微带上些媚态,面容清绝,只是太出尘了,清冷得有些不像凡人。
天顺四年的段惊觉与宋云川差不多年纪,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与宋云川一样,并没有十几岁少年该有的任何特质。
或是顽劣,或是娇贵,或是轻狂,只有那一身不流于俗的清冷姿态映入眼帘。
年少的段惊觉不卑不亢地走到宋云川面前,敛了眸子就要下跪,却又被宋云川伸手制止住了,太子一笑,语气温和:“你是南诏世子,身份亦尊崇,见本宫时不必行此大礼。”
段惊觉那张清冷的脸就呆住了,怔怔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打量眼前的大盛太子,只见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贵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璞玉浑金。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段惊觉堪堪回过神来,然后拢起袖子冲着宋云川行了一礼,嘴角微微弯了弯,那份清冷终于减了两分。
宋云川伸手把人扶起来,笑道:“没想到世子来得这样快,本宫出来得有些匆忙,未备接风之礼,委屈世子了。”
段惊觉又是一愣。
来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告诉了自己无数遍自己是来大盛为质的,此后的屈辱嘲弄都要一一咽下。
然而他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大盛太子,竟是这样一位宽和有礼的君子。
这么一个恍惚,料峭的春风就掀起来,段惊觉不由地一个哆嗦。
宋云川这才皱了皱眉,看了段惊觉单薄的纱袍一眼,问:“世子冷?怎么没多穿件衣裳?”
段惊觉摇摇头,这才开口说了见到宋云川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清冷孤绝,只道:“未曾料到盛京地界如此寒凉,没带应季的衣物。”
宋云川这才了然,想起南诏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他回头冲着身后的几个礼部官员说:“速派人进城取件氅衣来。”
底下的官员不敢有违,连忙派人去取,宋云川这才对段惊觉说:“天既冷,世子上马车吧。”
段惊觉有些局促地看了宋云川一眼,见他们一行人都是骑马来的,于是微微摇了摇头,这不合规矩,没道理自己坐马车却让大盛太子骑马。
宋云川又是了然一笑,将手里的马缰扔给手下人,转身往段惊觉的马车上走,道:“罢了,本宫与世子同乘一车吧。”
段惊觉的这辆马车不算宽敞,即便只坐了他们两个人,也必须要靠得极近才能坐得下,他们就一个穿着贵气的红袍,一个穿着素净的白衫,并肩坐在一起,耳边只能听见车辙作响和呼呼而过的风声,并没有别的声音。
大概因为宋云川实在是个太过和煦的人,所以没过多久就又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世子的名可是‘惊觉’二字?”
段惊觉点点头,垂着眸子称是。
“这名字倒是很新奇,是按了辈分,还是有什么深意?”
“无深意,大约是好梦易醒的意思。”
“不。”宋云川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温和地说,“依本宫之见,不如说是‘雷霆乍惊,余独不觉’,踽踽独行于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这样一份不流于俗呢。”
段惊觉第三次愣住。
恍惚中,宋云川又已经问起了他有没有表字,他答“纸屏”。
“那……”宋云川琢磨着问,“本宫该叫你段惊觉,还是段纸屏?”
不等段惊觉说什么,他就自顾自地答:“叫纸屏吧,似乎显得亲切些,只本宫还未取字,你叫本宫云川便好。”
马车一晃一晃地走着,段惊觉掐紧了自己拢在衣袖下的手,强迫自己不要因为这几句话就沉沦下去。
然而宋云川还在絮絮叨叨地关切他,细微之处连父王和母后都比不上,段惊觉感受着宋云川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气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