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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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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有风骨,墨迹颜筋柳骨,笔法入木三分。

而那执笔的人,琼林玉树,含霜履雪,分明鬓上都生了几根白发,那双眸子里却还盛满了清光,眼下一颗红泪痣极其显眼。

如同含水的星光,又像翠拔的青竹。

赵旌眠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案旁,从唐枕书左手里抽走了毛笔,迎上后者微怒的目光,撇撇嘴:“外头起风了,今夜恐怕又要下雨,你就让你的宝贝外孙在外头跪着?这可都有两个多时辰了。”

唐枕书右手抬起,将手里的习字往桌子上使劲一拍,是曹植的《赠白马王彪》。

清眸含怒:“要宝贝你宝贝去,我没这样的外孙,一走九年,我还以为下次见到他是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呢!”

赵旌眠皱眉,三步并两步绕到桌案另一侧,抓了他的右手腕轻揉,揉得缓慢,语气也缓慢:“你如今这脾气是比我还要火爆,我本来也想骂他,可看着他给你磕头赔罪又舍不得了,你有气把他叫进来骂,外头冷。”

已过了酉时,天晚欲雨。

唐枕书任由赵旌眠捏着自己的手腕揉捏,过了好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问:“他自己来的?”

“不是。”赵旌眠摇头,“小东明陪着来的。”

明显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唐枕书眉梢落了落,衬得一颗泪痣更红,“外头冷,别把小东明冻坏了,让他们进来吧。”

赵旌眠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出门把梅砚和东明叫了进来。

跪了太久,梅砚脸色泛白,迈过门槛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但面上仍是那副疏淡的样子,进门就又跪下了。

唐枕书看也不看他,只对后面的东明招了招手。

“小东明,过来让先生看看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东明捏着衣摆挪着步子走到唐枕书身前,本来是想给自己家主君说两句好话的,一抬眼却看见了被唐枕书拍在桌案上的那副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唐先生的字又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更精进了。”东明虽有些局促,但并不拘谨,凑过脑袋就去看唐枕书那副字。

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小人认得这篇诗文,是……《赠白马王彪》么?”

下首跪着的梅砚眼眸微垂,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颤。

唐枕书像没看到,含笑摸了摸东明的脑袋,“奔波一路,小东明也累了吧?去把客房收拾收拾,要是饿了就去厨房,锅里有你赵先生白天做的醪糟汤圆,自己热热吃。”

东明年纪小,但不傻,一听就知道那客房是给主君收拾的,也知道唐先生这是有话要对主君说。

他躬了躬身,忙退出去。

赵旌眠亲自将门掩好,见外面已经淅淅沥沥落下了几个雨点,连绵了半个月的春雨偃旗息鼓,终于卷土重来。

他看一眼跪着的梅砚,暗暗感慨进来得真及时啊,然后也在椅子上坐下了。

梅砚微微转了转方向,先给赵旌眠磕了个头,额头触在地面上,一声闷响。

“多年前梅氏遭难,阿公费尽力气保全景怀与兄长,景怀明知安居钱塘才能保命,却还是辜负阿公一番苦心擅自去了盛京,万望阿公恕罪。”

请罪。

赵旌眠一笑,他生性爽朗,梅砚说的事压根没放在心上,笑笑:“阿公不怪你,盛京城里任何一个人都做不了你阿公的主,别说那个徐玉嶂,就是先帝见了我也得……”

“咳”,唐枕书掩着唇咳了一声,赵旌眠便不说话了。

梅砚默了默,知道赵旌眠是不生气了,便又朝着唐枕书重重叩首,一开口,语气却有些哽咽:“翁翁……”

他看见唐枕书,就会想起已故的唐尺素,想起唐尺素,就会想起过去的人。

他想说:翁翁,是景怀违背了祖父遗愿,是景怀没能为母亲守孝三年,是景怀辜负了父母的教养。

话还没说出口,杏眸里的水气就氤氲了一半。

唐枕书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雪胎梅骨的公子,心里只觉得疼惜,梅景怀骄矜清贵,求的不过是一份公道,心中傲气丝毫不逊自己的当年。

他还记得梅砚小时候背诗,自己问他最喜欢哪一句。

五岁的梅砚眼眸清亮,声音像是厚雪里埋的一块玉,虽清冷,但温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竟是横渠四句么?

唐枕书之所以生梅砚的气,其实也是气他自己,可是又气自己什么呢?那些年少轻狂的故事说也说不完,写也写不尽,荒唐得像是后人随意杜撰的野史,街头巷尾嚼不烂的话本子。

唐枕书闭了闭眼睛,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右手又开始隐隐发抖,手却已经被赵旌眠握住了。

赵旌眠的手宽厚有力,上过战场拿过刀剑也染过血,后来岁月消磨,只用来揉爱人的手腕。

“枕书,你这脾气啊……”

语气悠悠的,虽还有些桀骜不驯的气场,却早已经是历遍了风霜的的家常模样。

唐枕书浅笑,将手默默抽了回来,示意自己没事,而后才看着梅砚叹了口气。

“景怀,你起来。”

梅砚不逞强,翁翁让他起来便起来,只是没抬眼睛,像是要刻意遮住那一双泛红的眼角。

唐枕书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颔下的疤是怎么回事?”

九年未归,阿公和翁翁一眼看见的就是那道疤,尽管已经过去许久,血肉生长,疤痕浅淡,但……那是梅砚这样的贵公子不该有的一道疤。

看着梅砚又要闭口不谈,赵旌眠蹙了蹙眉,“景怀,别瞒着我和你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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