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自裂口处飞出,宛若一只破茧振翅的蝶,温柔地降落天际。
她竟是以一己之力挣脱了幻境。
殷无渡眸色微动,瞳仁中的弥天焰火被那道熟悉的身影取代,恰似日升夜尽,映出明暖的光来。
他向前一步,继而腾空而起,朝晏琳琅张开双臂。
怀中一沉,少女落入臂弯。
荷灯节快要到了。
那日林墨玉被许昌逼退,林夫人许是接到消息,先林水御一步回来,对知情者好一顿敲打,这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再加上准备荷灯节,以及在外读书的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爷要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松鹤院本就不惹眼,就更没人提了。
林墨玉抬了抬胳膊,好让婢女将袖子穿过去,“母亲,往年荷灯节也没这般隆重,今年是要来什么大人物吗?”
林夫人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可知韶都白家?”
“那个第一修真世家?”林墨玉撇了撇嘴,“怎么,您和父亲要与白家联姻?”
“那可是韶都白家,”林夫人见她不屑,正想训斥几句,又看到镜中红衣美人,嗔怪道,“你呀,眼高于顶。咱们家与白家相比,说句云泥之别都不为过,白家你都瞧不上,还有谁能入了你的眼?”
林墨玉轻抚鬓角,眼波流转,红唇轻启,“母亲,凭我此等天资与容貌,待入了玄霄宗,便是与那位剑尊结契,也算不得什么。”
“你傻呀,”她挥手屏退下人,握住林墨玉的手柔声教导,“若此时能得白家青睐,哪里还用愁那些资源、丹药,待入了玄霄宗有更好的,再换也不迟。”
林墨玉挑眉,疑惑道,“母亲当年天资容貌亦不差,为何要嫁与父亲?”朝廷向玄门宣战的第三个月,大曦将士已陆续攻破了玄门在大曦各州增设的监察法阵。
年末玄门弑君的消息传至军中,成功点燃三十余万将士的怒火。这些将士皆是李扶光暗中提拔起来的,一个个忠心耿耿、义愤填膺,势要为大曦帝主报仇,杀了玄门仙师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战事进入僵局时,李扶光又适时“复活”,领着残部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将士们既惊又喜,士气大涨,又接连攻克几处玄门据点。
玄门节节败退,最终被逼至大曦边境——与六欲仙都毗邻的弥城之中,打算集结百家之力发起最后的反攻。
这无疑是朝廷与玄门开战以来,僵持最久、最惨烈的一场战役,双方皆是殊死一搏,毫无保留。
玄门将压箱底的术法都使出来了,不少原本为正派不齿的邪修反倒成了玄门主力,不惜动用禁术来对抗朝廷的千军万马。
而李扶光这边也没闲着,李昭昭和钟离寂打头阵,一个运用机关法宝遏制玄门仙师的灵脉,一个手持招魂幡唤万鬼开道。
两相配合之下,李扶光率领将士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大曦少帝今日穿了一身殷红的袍服,身姿劲挺,俊美冶艳,玄色的披风于马背上猎猎飞舞——
这身婚服原是他留着册立皇后时穿的,可惜星辰回了九天之上,册立之事就此搁置。他穿着这身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穿的红衣上战场,就好像那人仍陪伴在侧,温和地注视着他。
李扶光手中的剑与李暝的拂尘剑撞在一起,血雨中擦出一连串的火星。
战马嘶鸣,凶兽怒吼。
风云变色间,李扶光手中的扶光剑再次刺进了李暝的胸膛。李暝黄金面具下勾起一抹淡然的浅笑,不退反进,单手握住剑刃,反将李扶光一同拽下马背。
李扶光就势滚了一圈,手臂死死抵着李暝的咽喉,将他压在身下。
纷乱的马蹄就踏在耳畔,刀光剑影,飞剑流针,兄弟俩的眼里都像是淬着火。
李扶光死死盯着李暝被天魔附体的混沌黑眸,眉间溅血,冷声道:“我会把你的骨灰带回去,做成石雕跪在父皇与母后的墓前,日日夜夜给他们请罪!”
“李扶光,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但要想让我跪地请罪,休想!从坐上玄门之首的位置开始,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向任何人下跪,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踏在脚下,死也不会!”
李暝忽的轻笑出声,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扼住自己的少年,“李扶光,别挣扎了,你渎神欺天,必败无疑!为兄在九泉之下等着……哦,差点忘了,被神明杀死的人没有来世,你将身死魂消,连地狱都下不去呢。”
李扶光挥剑横过李暝的颈项,温润而癫狂的嘲笑戛然而止。
没有鲜血溅出,一团紫黑的魔气自李暝的断颈处飞出,狞笑着朝大曦将士扑去。
一片旗倒戟折,人仰马翻。
钟离寂正在专心施展通灵之术,全然不察身后的魔气飞速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李昭昭扔出护身法宝挡在钟离寂身后,大叫一声:“小心!”
一阵血肉飞溅的黏腻声响,钟离寂猛然回首,只见一身浅金裙裳的康宁郡主正茫然地站在一丈远的地方,身上镶着明亮的金边,怔怔唤他:“阿寂……”
钟离寂天生阴阳眼,眼里只见死魂,不见活人。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李昭昭的模样——
是个明眸皓齿、脸上略带婴儿肥的少女,比钟离寂想象过千万次的样子还要朝气、可爱。
钟离寂却仿佛见到什么可怖的画面,浅灰的瞳仁骤缩,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李昭昭也明白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很轻地“啊”了声。
“我死了啊……”
金裳少女很快调整好神色,张开双臂,朝着她爱恋的青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笑,“阿寂,抱!”
眼泪自钟离寂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平日端庄温润的青年此刻连路也走不稳,跌跌撞撞朝李昭昭的魂体扑去。
他抱住了那抹笑容明亮的残魂。
残魂在他怀中碎成了点点银光,随风飘散。
她这话问得直白,林夫人一顿,随即露出深重的怨恨来,“若非江月明那个贱人害我根骨有损,我也不至于在这小小飞琅城中蹉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