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钱掌柜此人最为不喜的,便是那些个没钱却还要送孩子来私塾读书的农户人家。
这并非是鄙夷轻视,而是着实难以理解这般行径。
全家男女老少皆需紧紧束紧自己的裤腰带度日,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所做的一切仅仅只为供养一名几乎无望金榜题名、博取功名的书生。
在他看来,这种做法,愚不可及。
毕竟,科举之途漫漫,艰难异常,多少学子十年寒窗苦读,然而最终能够脱颖而出者寥寥无几。
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庭能有几个十年可供消磨?
他在这家书店已经待了二十多年,从店里的打杂伙计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见过无数寒门学子不务正业,拿着家里的血汗钱跑到书肆来买话本的。
没钱了,哪怕来书肆里站一天也要看。
所以,每每有像宋应知这种家庭的大人带着的孩子来书店买书时,他皆是冷言嘲讽,一把将人轰走。
但像宋应知这种脸皮厚实之人,被拒绝后自己还要跑来书肆的,他生平还是头一遭遇见。
若不是看这孩子还算有些天赋,也肯努力,最为重要的是他并未一味向家中要钱,这才是钱掌柜纵容宋应知在书店里“打秋风”的缘由。
看着宋应知背着沉重的书籍,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离开书肆。
钱掌柜缓缓放下手中的算盘,佩服之余又颇有些感慨,这孩子的心性与定力都远常人,或许他会成为下一个陈秀才……
另一边。
离开书肆的宋应知,先是将书背回宿舍,随后又去买了些油米酱醋回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除了偶尔出去买菜,他几乎没出过宿舍小院,每日醒来便是埋头钻研书中的内容。
累了便拿笔抄书,边抄边背。
一个月后,宋童生从府城回来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宋应知先是把从钱掌柜那里带回来的书每种都誊抄了两本,其中一本是他用先前在杂货铺买的黄纸所抄,这本他打算留给自己用。
另一本则拿去交给钱掌柜,书里的内容他已全部记下,没必要再留着。
这些书他原本就背得烂熟于心,拿回来只是为看里面内容的注释见解,因此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将这些书里的内容吃透。
尚未穿越之前,宋应知在高中时所面临的学业压力可比现在重得多。
在那九年义务教育疯狂内卷的时代,别人放学后皆是去各种补习班,唯有他母亲给他报了各种美术绘画班。
这种毫无课余时间用于学习的压力之下,他的成绩还能稳稳占据全年级前五名的位置。
何况现今七门学科变为一科,加上自己每日都有大把的时间,再结合自己两世的记忆,很快便将内容吃透。
其实大部分缘由还是蒙学书籍里的内容皆简单易懂,这些书看似陌生,里面的内容大多皆是穿越前所学,现今不过是重温一遍,查缺补漏,多了一种见解。
知晓夫子归来后,宋应知便将这一个月完成的誊抄本和从书肆拿回来的样本书收拾好。
再将之前宋童生借给他的书全部整理放在一起。
这些,他准备全部送还回去,往后自己就看用黄纸抄的那一本。
收拾妥当后,宋应知先背着厚重的书籍去后院寻找宋童生。
时隔一个多月,宋应知再次见到自己的夫子,令他未曾想到的是,宋童生竟瘦得如同皮包骨一般。
看着躺在靠椅中,一副病怏怏模样的宋童生,宋应知手足无措。
“夫子,学生来看您了。”
听到宋应知的声音,宋童生将手中的书挪开,抬头看了这个族中的晚辈。
“孩子,是老夫对不住你。”
这话何意?宋应知心中一紧,赶紧抬眼看向宋童生。
“学生愚钝,夫子的这番话,学生未能明白。”
这一眼,宋应知才现宋童生虽瘦了许多,但好在精气神尚存,整个人好似大病初愈一般。
果然,下一秒宋童生便开口解释道:“老夫此次参加院试,恰逢夜雨,身子受了风寒,病了半月有余,不仅考场失利,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宋童生本就已至暮年,去参加院试本就是强弩之末,加上夜晚考场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再也撑不住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