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很矛盾,”叶龙衣接着说道,“这痛苦也时时折磨着我,让我不敢面对你。但与这一切相比,我更希望我心里的这个人,是一个有始有终、有担当的人。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痛苦,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也许,”她站起身来,“我们没有缘分吧。”
穆一啸抬起头看着她,感觉到她正在离自己远去,他想努力抓住些什么:“龙衣,我知道我现在说得越多就越成了真的渣男,但我还是想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感觉视线里的叶龙衣越来越模糊,他脑海里渐渐空白,只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叶龙衣笑了笑,她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很僵硬:“当然,我们还是……亲人。”
叶龙衣和辛桐离去了,穆一啸还坐在图书馆久久没有离去,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终于还是失去她了,不,根本从未得到过。他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吉光片羽在他的脑海里掠过。
他和钟雯是大学校友,钟雯追了他很久,直到大学毕业他入职鹏昂,钟雯竟然也跟着他进入了同一家公司。也许是这种旷日持久的追求打动了他,他终于默许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穆一啸清楚地记得,在他们交往的第二周,他就在公司的晨会上结识了刚入职的叶龙衣。
她站在人群中,长身玉立,气质沉静,清冷的眼神里却隐隐流露出一丝执着。那一瞬间,穆一啸觉得大厅里的所有光线全部熄灭,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缕光芒映照在叶龙衣身上。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他就这样开始关注这个女孩。
一次次的接触,一点点的交谈,从陌生到结识到熟知,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年。在这七百多个日子里,叶龙衣这个人从无到有,从浅入深,慢慢地镌刻在他的心里。直到那次他听同事说起叶龙衣受到了公司的处罚,他的反应是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到处找她,直到在消防楼梯里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她,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算是他们的第一次长谈吧,虽然两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穆一啸给她讲了讲自己喜欢看的电影,说了说公司最近的趣事,他看着她看不出情绪的侧脸,却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压抑。
从那一天起,穆一啸才明白,叶龙衣不知何时早已经走进了他的心,他那颗没有被钟雯填满的心,已经满满的都是叶龙衣。也是从那一天起,对钟雯的愧疚和对叶龙衣的渴望同时折磨着他,本不该对立的责任和感情却在无形的天平上此消彼长,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就是别人嘴里的渣男。
后来他还是和钟雯提出了分手,钟雯和他大吵一架,砸了屋里的东西后搬走了,就在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的时候,钟雯又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医院的诊断证明,令他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如今,他终于听到她亲口说出那句话,却明白自己早就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资格。
穆一啸知道,叶龙衣的倔强和自尊是他珍视的,他自然也应该去维护。他已经不能再要求什么,现在能和她在生死之后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已经应该知足,应该感恩。
在深土由地下通往地上最主要的入口处,两位负责守卫的深土士兵正在进行例行检视。忽然,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划破了守卫室的安静。一位士兵立刻检查显示屏,只见上面是一张表情痛苦的人类脸孔:“快,快开门,紧急事件!”
“是安全部的艾森队长!”士兵黑色的头部闪着蓝色的光芒,“开门!”
另外两名士兵闻言立刻按了下肩头,一个白色带透明可视窗口的头盔从肩后浮现,罩住了士兵的头部。接着他们通过守卫室的门,跑过走廊进入尽头的圆盘形房间,房间沿着洞壁迅速向上升去。几分钟后,房间停了下来,两名士兵头部的天花板向四个方向同时分开,浓黑色的雾顷刻间溢满了整个房间。士兵打开头盔上的远射光,地板继续向上升去,将他们带到了地面。
不远处,在远射光的光线中,躺着两个衣衫褴褛、狼狈至极,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人。
“长官,”贝拉对着联络器上出现的斯塔格,眉头微蹙,“已经证明了是索娅舰长和艾森队长。他们二人都身受重伤,现在昏迷不醒,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贝拉此时在重建计划总部的医疗室门外,她可以看到落地玻璃墙另一边的索娅和艾森,他们正躺在带玻璃罩的床上,旁边站着冯沛和苏尔。
“他们是驾驶飞船返回的么?”斯塔格的表情比贝拉更加严肃。“可有发现其他船员?”
贝拉摇摇头:“我派遣士兵对方圆五百公里进行了扫描,没有发现飞船和其他船员的踪迹。”
斯塔格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还觉得我的顾虑是多余的么?”
贝拉脸色变了变,沉声说道:“长官,现在我们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能急着下结论。等索娅和艾森清醒过来,或者等我们找到飞船上的记忆器,先弄清原委”
“我会派科学部和安全部的人同时搜索记忆器以及其他人的去向。”斯塔格打断了贝拉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也要把你的精力从重建计划转移到维护深土的安全上来了。我会让詹云配合你。”
贝拉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结束通话,她进入医疗室,冯沛向她走来,神色也不再像往日那么嬉笑:“索娅的伤比较重,艾森稍好一些,估计24小时之内可以清醒。”
贝拉看着玻璃罩中沉睡的二人:“他们的伤是什么类型的?”
“擦伤,摔伤和烧伤,”冯沛说道,“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如果他们在太空和外来力量发生了冲突,身上不应该只有这些伤。”
“你说他们之前没有传回任何受到威胁的信号?”贝拉问。
“是的。”冯沛点头,“因为我们的飞船非常老旧,这次太阳探索往返预计在二十天左右。在十一天的时候,他们已经顺利取得对流层的聚变样本并返航,就在今天上午还可以清晰地侦测到他们返航的轨迹。在三小时前他们就应该已经进入地球大气层,但因为雾霾过重信号十分模糊,这也在预计的正常范畴之内。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不知道在这三小时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贝拉思考了一下,说道:“斯塔格长官说,要集中力量搜索两只飞船和其余船员的下落。”她看着冯沛,“如果飞船没有踪迹,尝试着搜索记忆器。”
“我已经告诉他们去做了,”冯沛说道,“但记忆器很可能在大气层中,那我们能搜索到的概率就很低。”
贝拉点点头:“我知道,但我预感飞船应该已经损毁,不然索娅是不会离开飞船的。”
“是的,”冯沛看着索娅双目紧闭、伤痕累累的脸庞,“她和这些我们从深土带来的飞船感情很深。可惜年久失修,这些飞船实在是太老旧了,更何况当初建造这些飞船的时候本身就是为了科学探索,战斗力很低。再加上经历了那些在太空里漂流的日子,它们更无法与外来力量抗衡,早就该退役了。”
贝拉有些疲惫,声音中略带黯哑:“现在先不要就定义为受到了袭击,也许根本没有冲突和战斗,也许只是飞船本身的问题。”
冯沛看着贝拉,他知道贝拉不愿相信所谓的“外来力量”,毕竟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确实有外来力量的存在,但冯沛隐隐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贝拉,我们深土人虽然不善战斗,但身体抗伤害能力很强,他们二人能到受伤昏迷的地步,可见这股伤害力很强悍,”他看着贝拉的眼睛,“恕我直言,我觉得受到袭击的可能性要超过飞船失事。”
贝拉走了几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仿佛身体被抽取了力量:“冯沛……,你也和斯塔格长官持同样的看法么?”
冯沛走近她,说道:“贝拉,我只是一个科学家,不是指挥官,也不是士兵,战斗那些事情我不懂,也不感兴趣。我只能说出我自己科学的判断,不带什么个人色彩。”
贝拉单手支着额头,声音中充满了压抑:“三十年前……自从我们逃出深土之后,我发誓不会再让同胞受苦。我努力经营着深土在地球的地下世界,尽力让大家找回家的感觉,也试着和地球人和平相处,甚至一手推动重建计划拯救人类……我……是不是还是错了?”
贝拉的记忆被拉回三十年前。
那时年轻的贝拉在自己任职总舰长的母亲姬达手下,负责飞船的驾驶,二人的职责是和其他同事一起进行太空探索,取得各种珍稀的太空资源。母亲温柔豁达,同事们之间也相处融洽,其乐融融,贝拉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她记得母亲常常以深土发达的科技和和平的环境而引以为傲,这些也都日渐影响着贝拉。
本来深土星的外层覆盖着热度极高的热等离子和磁场,那是和太阳很相似的成分,这成了深土的天然保护层,保护着内部星球上生存的深土人不会被其他星球发现,但频繁的太空探索终于还是暴露了深土存在智慧的事实。
那一次母亲带领七只太空船同时进行星际探索,但在第五天的时候突然遭遇猛烈的火力袭击。贝拉亲眼看着其余的六只太空船在浩瀚的宇宙中被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光柱击中,爆炸,粉碎,她驾驶的飞船侧翼也被击中,母亲受伤。贝拉紧急启动防护面罩,拼命躲避着漫天的白色光柱,一路将飞船开回基地。可是当她进入磁场层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白色的光柱已经穿透了热等离子和磁场,正在肆意地轰炸深土的大地。
火光,爆炸,残垣断壁,无数同胞黑色的失去生命的身体……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与幸存的同胞进入的地下仓储工事,但她记得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越来越少的食物和药品,每天都有同胞死去,母亲的伤势也日渐加重。后来地下工事也开始出现了裂痕,已经不再安全。不知过去了多久,地上的轰炸声终于稀少了,渐渐停止,安静。大家在那时任舰队副舰长的索娅、科学部负责人斯塔格等人的带领下走出了防御工事,却发现整个深土已经变为一片焦土。
这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强大到可怕,如果不是深土的地下仓储工事最初因为要停泊备用飞船而采用特殊的外太空材料制成,也早就毁灭在这股力量之下了。就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斯塔格和科学部的人发现了来自深土星内部深处的异常那些白色光柱的袭击激发了深土星地心的活力,一股来自内部的巨大力量即将破土而出,这也就意味着深土星将从内部自爆。斯塔格当机立断让所有幸存者进入备用飞船,准备往太空逃亡。
谁都不知道逃亡的途中是否会再次遭遇那些白色光柱,一旦遭遇必然是灭顶之灾,可如果仍然留在深土也依然是死路一条,这就像一个决定生死的赌局。幸好,斯塔格赌赢了,那些白色光柱不知道是耗尽了,还是以为深土已经没有活口而终止了,他们安全进入了太空。
贝拉怀抱着奄奄一息的母亲,隔着太空船的舷窗,远远看到深土无声地爆裂成一片刺眼的白色,然后又瞬间归为一团光球。
她知道,自己的母星已经汽化,从此以后的深土将只是一颗交织着热等离子和磁场的气态星球。所谓家园,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