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氅黯淡失神的左眼里燃起了新的希望,歪斜的嘴角也跟着渗出呵呵傻笑,“好,好啊,太好了……我相信你!”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右手,摸索着朝她声音的方向迎去,显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情。
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直到——
“……等回到王宫后,将你交由路易王陛下,对于你的罪行,她自会做出最公平、最公正的审判。”
金氅的右手在半空中猛地顿住,脸上的惊喜刹那间又被恐惧和绝望重新取代。
“你说什么?交给大王?不,不要!”他突然像是变成了一条被烙铁烫到的野狗,手脚并用向后挪动躲避,直瞪着双眼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大叫:“我根本没有错,全部都是他们让我做的,我只是个受害者!我不要审判,我不要审判啊,我根本没有错!你不能带我走,不能带我走……”
他一边叫嚷一边疯狂摇头,身体又一次开始了不受控制的扭动,胡乱挥舞的双手似乎想要驱散这可怕的命运。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放弃好言相劝的打算,看准时机猛地出手扣住了对方的右腕,“你这家伙,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敢作敢当,做了错事本就应该受到惩罚,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究竟是对是错、是善是恶,待到路易王陛下了解详情后自会有所定夺,我奉劝你现在最好老实点,这对你我都好,否则的话……”
可就在她与对方肌肤相接的一瞬间,金氅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嚎:“不要,不要碰我!!!”话音未落,伴随着他左手下意识的挥舞,她也几乎同时察觉到了直扑后颈而来的森森寒意,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先于意识驱动身体闪避——断裂的刘海在腥风中化作燃烧的灰烬,一道裹挟着腥风的无形气旋随即擦过她的耳畔,将后方十多米开外的一整排书架击碎为齑粉。
温热的液体滴答在脚面上,她这才忽的惊觉手头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了很多——此刻握在她手里的,只剩下金氅的半条臂膀了。
几步开外,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的金氅正以同样惊愕的神情痴楞楞地朝她回望,他的整条左臂竟已膨胀为原先三倍粗细,蛰伏于体表的暗影纹路有如沸腾翻涌的岩浆,右臂则已被刚才的气旋齐肘削断,断面疮口处喷溅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泛着星辉的黑色絮状物。视野在左臂与断手之间来回翻倒数次以后,金氅终于恍然大悟般张圆了嘴,“原来如此,得像这样把能量集中到一起打出去才行嘛,哈哈哈哈哈哈,本将军真是个天才,天才啊——”
“他到底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在意识到再无法靠口头交涉解决问题后,她丢开了手头残存的半截金丝猴臂膀,随即将体内奔腾不息的魔力一口气释放出来,迸射至周身的气场像龙卷风一般翻滚,做好了随时预备进攻的准备。
“啊哈,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还在呢,呵呵呵……”金氅歪侧着脑袋露出阴森的笑容,笑声中混杂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实话告诉你吧,当时他对我做了些什么,本将军到现在都还不太清楚。不过这会儿我能对你做些什么,本将军倒是一清二楚呢……”
他将断肢横置于面前,黑雾如煮沸的沥青自疮口处翻涌而出,转瞬间右臂便已再生完毕,与左臂同样的粗壮且畸形。同样的异变还发生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原本塌陷的胸腔急剧扩张,骨刺撑破体表形成狰狞的轮廓,皮肤与体毛像燃烧的羊皮纸般卷曲剥落,新生肉块裹挟着黑色的粘液填充其间,又迅速覆盖上一层透不出任何光线的漆黑结晶体。佝偻的脊椎与肢骨争先恐后延展增生,全身各处关节纷纷为此进行脱臼式适应,两腿膝盖更是干脆反向弯折,形成了酷似兽脚类恐龙的直立姿态。
等到异变暂告一段落,一分钟前还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败军之将,此刻已然成为了矗立在她面前的一座黑塔,与原本的身形大相径庭,身材更是变得极为瘦削,仿佛是从头到脚被硬生生拽长了一般,脚踏大地仰天怒吼,整片废墟都仿佛为此深深震颤。
“哈哈哈哈,不错,真不错!”不仅身体与面孔面目全非,就连原先嘶哑的嗓音也转化成了裹挟着金属颤音的咆哮,在俯首欣赏一阵自己全新的身姿后,金氅忍不住以双拳拍打起自带皮内成骨的胸腔,同时发出得意而又浑厚的狂笑:“真嗨,真嗨,这才对味了嘛,啊米诺斯,本将军确实没看错你呀魔尊大人,这天下第一的宝具果然是好东西,再搭配本将军这颗天下第一的睿智头脑,那只能形容为——我已登神,天下无敌!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壁厢倒也没闲着,时不我待,几乎与对方异变的全过程同步,手指间隙迸发出龙卷形态的魔力流,风场应声汇聚,将满地碎石卷入其中,“现在就得意忘形恐怕还太早了吧!”随着她的一声清叱,如刀刃般旋转的龙卷骤然压缩为直径丈余的透明牢笼,层层缠绕在金氅周身发出高频的铮鸣。
朔之锢,操纵风魔法将大量空气压缩于特定区域范围内,以超高的压强从各个角度压制敌手,从而达成限制行动,甚至是直接碾碎骨骼、内脏的结果,无论是压制力还是功率,均远超她先前和天罚打配合对抗异形怪物时所施展的“翠岚”,算得上是她当下最拿得出手的大范围控制技,外加此次她所凝聚魔力格外充分,蓄能时间又格外充足,她当然没有理由相信自己会失手。
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场铺天盖地,重重压制之下,金氅不过片刻便被彻底打回了原型,嗷嗷狂叫着俯首告饶束手就擒——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后续走向。
现实给予她脆弱的傲慢响亮一击。
“就这?华而不实的小把戏罢了!”风场核心,金氅的冷哼裹挟着黑雾渗出,千倍于常规的大气压强竟未能干扰到他分毫,他不仅全无任何重负下的窒息感,甚至还有余力继续朝她回以优哉游哉的挑衅,“你不会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就能伤着本将军吧?”
“你说什……”
“真没意思,得了吧,本将军不跟你玩了。”
冷嘲热讽完毕,金氅仅仅只是漫不经心的一记挥臂,激荡而出的冲击波便已将周身风场瞬间撕裂出无数道蛛网状裂痕;风眼核心应声而碎,第二波冲击却又接踵而至,飞舞中的真空风刃纷纷瓦解为散落的风元素因子,她向来引以为豪的魔力就这么遭遇了最暴戾的破解方式。
被击碎的术式残光迷离了视野,她也不禁踉跄退后数步,只是还未等重新站稳脚跟,淡紫色的瞳孔却又倒映出了清晰的突进轨迹——第三轮冲击波与犹如黑色闪电般袭来的金氅本尊如影随形,已然直扑面前。
来不及再展开风场防御了——这是在金氅两只巨拳近在咫尺之际,她自脑海中最后得出的判断。
空气的碎裂声与骨骼的闷响同时炸开,嘴角溢出的鲜血在半空中洒出一连串细碎的赤玛瑙,从视网膜上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红太阳——下一秒,她纤瘦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碎了最后半边焦黑的帐篷支架。大帐残存的天花板崩塌了,断裂的横梁与帆布劈头盖脸砸下,一口气将她彻底掩埋于其间,意识与记忆同时涣散,最终由废墟阴影降下落幕的帷罩。
“哼哼,就这?没意思!”望着从层层堆叠帆布残片中隐约可见的苍白小脸,金氅颇为无趣地甩了甩布满结晶尖刺的双爪,“小妮子胸小小的,说话吊吊的,打飞出去又是轻飘飘的,早知道这么不经打,就不该跟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唉,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本将军好人做到底,只好趁早先送你上路咯。”
伴随着被晶体覆盖的喉结振动出金属质感的冷笑,他朝着昏厥不醒的小狼女举起右爪,岂料紧握虚空的掌心正欲凝聚黑雾,一阵浑厚的呐喊却又再次打破了当下的格局:“想动老姐,先过我们这一关!”
声落之时,洛波的身影当即撕裂弥漫于战场的烟幕,铁锏的挥斩轨迹刁钻如蟒,一击正中金氅暴露在结晶体防护之外的腿弯,糜烂的体表登时蒸起一团漆黑的血雾。金氅痛苦的嘶吼直震得空气战栗,身体条件反射般转向调换攻击目标,可还未等他摆开迎战的姿态,另一道凌厉的冰冷痛感便已深深扎进了后腰——营垒的断墙边不知何时又窜出了布兰卡的银枪,给予金氅干脆利落的一记背刺。
“开车时要随时注意后视镜哦,金氅先生!”一击命中,布兰卡随即抽枪后撤,她的闪避实在过于迅速,以至于金氅盛怒之下射出的暗影光束尽数打了个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金氅的掉头,正面方向的洛波又一次抡起铁锏展开猛攻,与布兰卡一前一后双向夹击,达成了天衣无缝般的紧密配合。
“呜呼,好险,总算赶上了!”趁着金氅被牵制在原地疲于奔命的空档,趁机突入废墟的灰满赶忙俯身确认起紫葡萄的情况,“还有呼吸,老姐她没什么大碍。”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忍不住略显责备地吐槽道:“白子你也是,要是你能及早告诉我们老姐的去向,她又怎能遭这么大的罪受!”
“啊呀,不好意思嘛灰满兄。”布兰卡低喝着再次发起突进,枪尖好似长蛇吐信,专攻金氅关节处的薄弱要害,“追吗喽追得太上头,一不小心就给忘了,见谅见谅,刚才不是看你们也都追得很起劲嘛……总之,下次一定多注意哈哈,多注意。”
“拜托,你还指望着有下次啊?我可不想再陪你这么提心吊胆了!”灰满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抬手去掀沉重的橡木梁与帆布,黑暗能量腐蚀过的木头异常酥脆,木屑混着泥浆簌簌落下,他没费多大劲便将紫葡萄从瓦砾中救出,“你俩也别急于恋战,尽早抽身,掩护我和老姐先行撤离,稍后再做打算!”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你真指望我俩能把这家伙收拾掉啊……”洛波的苦笑并非故意装腔作态,毕竟经由这几轮的交锋下来,他已经发现了某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无论多少次得手,金氅体表那些骇人的伤痕总能在经由腐败肉块的涌动后重新愈合如初,自己和布兰卡打出的战技全都成了掷入深井中的小石子,除了些许的波澜以外再也激不起任何的回响。换而言之,对方可以允许几百次、几千次的失误,可他自己却没有一次可供失误的容错,既然如此,趁着局势尚未被拖入对拼体力的消耗战之前尽早脱身自是可供选择的唯一退路了。
可还没他朝另一边的布兰卡对上眼神,金氅愤怒的吼声便又再次裹着雾气冲透耳膜:“想走?门儿都没有!”
眼见面前二狼已成后撤之势,金氅当即以脚爪猛踩地面,缠绕黑雾的足印在地面硬生生蚀出了冒泡的凹坑,以此为中心,环形冲击波再次席卷全场,地表如同巨兽翻身的脊背般皲裂隆起,自蛛网般的裂缝中倾泻而出的水雾又在转瞬间完全蒸腾。“不好,注意躲避!”灰满嘶吼着扑倒在紫葡萄身上掩护,裸露在外的臂膀顿时被气浪撕开道道血痕,洛波和布兰卡更是被冲击波一口气掀上了半空,随即一左一右摔在了灰满的身旁。
远远欣赏着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狼崽子们,金氅微笑着将自己的下颌骨撕裂到耳际,以便完整露出黑洞般蠕动的咽喉,“以蝼蚁之身妄图挑战神明,这就是你们可笑的垂死挣扎?呵呵,真是有够愚蠢搞笑的。”
“你,休想……碰她……”尽管已被震出强烈的内伤,可洛波仍旧强咬着牙以武器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另一边的布兰卡则是匍匐着靠拢过来,与灰满一起将紫葡萄挡在了自己身后。
“有什么本事,全都冲我们来!”
“呦呵,狼崽子还挺犟,逞英雄讲义气?行,本将军成全你们!”
掌心凝聚的黑雾漩涡已然成型,被压缩到极致的空气奏响毁灭的快意,可就在腐蚀性能量自三狼虹膜中映出倒影的瞬间,金氅的整个右臂却突然如同折断的燧石般爆出道道裂纹,凝聚到临界点的光束剧烈颤动,竟像是被无形巨口啃噬的毒蛇般从末端渐次消失。
暗影能量在即将发射的刹那戛然而止了。
“什……么?”
金氅的神情看起来反倒是比灰狼们更加困惑,却见他忽然眯起了眼眸,将脖颈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扭转向后方,鼻翼翕动着猛嗅起风中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新的战斗,新的猎物。